楊老太半晌伸出手拿了一塊銀子出來捏了捏。
是銀子沒錯。
因為太過意外,她甚至都沒來得及去想,這些銀子是咋來的。
她那小孫女兒就像出去覓食的雀兒,每次都要叼東西回來,養活一大家子人。
想想他們開始搬遷時,将家裡都搬空了,鹹菜壇子都沒丢下,就因為泡一泡還能嘗點鹽味兒。
還有那些破布頭,草甸子……
要不是衙署不讓,他們連房子都拆了,一起搬走。
路上幹啥不要錢啊?被那畜生和大兒偷走了那麼多銀錢,他們剩下那麼點,就這樣精打細算,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走到洮州。
可現在,不但到了洮州,還能見到這麼多銀子。
不過震驚過後,楊老太又擔心起來,銀子有多難賺她不清楚嗎?這麼多是怎麼來的?
楊老太看向趙洛泱;“洛姐兒,你幹啥了?”
羅真娘也道:“是啊,你幹啥了?哪裡來的銀錢?”
趙洛泱道:“幫着朝廷捉拿孫集賺的,還有一些是秦通判給的,太爺說了,不用還給秦家。”
趙洛泱本想着就這樣糊弄過去,哪知道她奶半點不糊塗。
“朝廷給的賞銀?”楊老太道,“這案子還沒結呐,怎麼可能先給銀錢?再說,賞銀能不讓謝恩,還給這麼多?”
啥時候朝廷給錢能靜悄悄的了?别說這麼多,就算赈濟點糧食,都得讓人跪拜幾次。
這功夫,趙學禮也明白過來,怪不得女兒将這包袱看得緊,原來裡面放的是銀錢,莫不是……
趙學禮心裡一急,脫口而出:“你該不會是把‘福記’給隋已的銀錢拿回來了吧?”
“不是,”趙洛泱道,“‘福記’給隋已哪裡是這些碎銀子,那是一錠一錠的,再說那些東西需要上交朝廷做證據,動一點也會被人知曉,我又不傻,怎麼會碰那些。”
羅真娘道:“那是怎麼來的?”
趙洛泱隻好将孫集試探她,跟她賭香料的事說了,隻不過沒有說的太仔細,就說讓她辨别香料,辨對了就将銀錢給她。
趙洛泱道:“我哪裡懂香料,但我知道是孫集讓人來的,我不答應也不行,但是我想好了,萬一輸了,就說是故意輸的,銀錢拿來孝敬孫集。赢了,那就是赢了,他們就會以為我真的懂香料。”
“所以這是赢客棧裡那些商賈的銀錢,給孫集沒關系。”
楊老太聽着小孫女說這些,小孫女沒說仔細,那天晚上的事肯定兇險。
羅真娘也是聽得心驚膽戰:“咋還有這些事呢?不是隻讓你去給馬下藥嗎?”
趙洛泱覺得這話題不能繼續往下唠了,别沒忽悠住她奶,反而将自己繞進去。
趙洛泱道:“再說,這包袱是聶雙大人給我的,既然給我了,那就是朝廷不往回收了。”
趙學禮皺眉思量,一路走到這裡,手裡雖然還剩下些銀錢,但是這往後花銷也不少,修屋子、置辦家什,開春耕地,還不知道朝廷能給他們分到啥地方。
他們肯定不願意将銀錢交出去。
但是留在手裡,會不會惹來禍事?
趙學禮沒說話,趙學景也在思量,趙學義倒是從不操心,站在一旁就等老娘和哥哥們拿主意。
楊老太将手裡的銀子放進包袱中,然後把包袱系好。
“不給了,”楊老太道,“我們留着。”
趙學禮面露驚訝:“娘……如果朝廷來要。”
“要就拿出去一些,也不能都給了,”楊老太道,“到時候就說我們花了。”
葛氏忍不住道:“這能行嗎?”
楊老太道:“怎麼不行?如果他們覺得少了,看着家裡什麼值錢,就拿走。這銀錢是洛姐兒赢來的,而且也不是來曆不明的銀子。”
趙洛泱跟着點頭:“奶說的對。”關鍵時刻,還得她奶。
楊老太算是想明白了,人不能太老實,之前洛姐兒不留下山匪的銀錢,他們也買不了牲口,指不定路上得扔下幾個呢!
現在也是一樣。
“落籍之後,要做的事多呢,”楊老太看向陶氏,“老三媳婦也要生娃,屋子還得修補,糧食也不夠吃,還回去就得挨餓。”
還不知道能不能弄到足夠的柴禾和木頭,要是這些也弄不到,就得去買。
楊老太頓了頓:“不過,話得說前頭,這銀錢是洛姐兒拿回來的,等日後家裡有銀錢了,得給洛姐兒補上,洛姐兒有用就給洛姐兒,沒用處就攢着,将來給洛姐兒做嫁妝。”
陶氏和葛氏紛紛點頭,這還有啥說的,這一路都是洛姐兒照應着,她們還是長輩呢,想想就臉紅。
趙學景道:“娘說的對,除了這些還有路上吃喝用的,咱們這些大人,全都讓洛姐兒養着,還要不要臉?”
“奶、三叔,”趙洛泱道,“這銀錢就是拿回家裡用的,再說光靠我一個人也賺不到,不能這麼算。再說,這點小錢算不得什麼,等我們安定了,家裡将來能賺大錢。”
楊老太看着小孫女滿臉喜氣的模樣,真像有啥大富貴等着他們似的。
楊老太道:“那這銀錢放我這,我給洛姐兒算着。”
趙洛泱知曉她奶為她着想,反正不會虧着她就是了,但她沒想着算銀子,隻要家裡都好好的就好。
說完這些,趙學禮接着道:“我聽聶大人說洮州那邊兵亂了。是聶大人請來的援軍和孫集的兵馬在打仗。”
聽說打仗,屋子裡的人臉色都不太好。
誰也不願意有這樣的事。
楊老太歎口氣:“希望少死人,這日子已經很難了。當年也是因為打仗,我生怕你們幾個孩子被抓去軍中,這才帶着你們搬遷。”
“别到洮州再遇到戰事,到時候又要強征兵。”
趙洛泱聽着沒說話,腦海中的時玖卻道:“你們家是因為這個才搬遷的?”
趙洛泱應聲:“是啊,那會兒小啞巴才走不久,阿爺聽到風聲,與我奶商量帶着全家搬走。那會兒要是沒戰事,我們也不會離開那村子,說不得日後還能再見到小啞巴。”
至少小啞巴知道她住在哪裡,她這一搬,兩個人就徹底斷了聯系。
時玖若有所思,在他的記憶中,家裡人不是這樣告訴他的,好像說趙家人要了不少銀子做謝禮,去富庶的地方生活了。
但他始終沒有信,想着能從家中逃出來,就去尋她。
隻是後來……發生了許多事,沒他想的那麼簡單罷了。
大家說完話,各自去忙乎。
趙洛泱吃過飯,正準備去看鄭益,隋已的事她得跟鄭先生透露一些,免得鄭先生被蒙在鼓裡。
剛走出屋子,就看到秦郜帶着小厮,提了一些東西走過來。
十六戶人住在秦家莊子,安置這些人的時候,秦郜來看了一眼。
這就是幫他們拿下孫集的那些人,看起來跟農戶沒什麼兩樣,甚至比農戶還窮困。孩子們的衣服就沒一件是好的,大人也是,都穿着草鞋,有點被褥和吃食,都是邸店那邊給的。
想想這些人,再想想自家,秦郜更為父親羞愧。
這些年父親在任,沒為百姓做點啥事。孔世伯是好人,但全家都沒了。
這樣思量着,秦郜帶了不少物什來,有鞋子還有些布料,希望能派上用場。
趙學禮将秦郜請進屋子。
秦郜先向衆人一揖行禮。
趙學禮忙去扶秦郜:“秦家大爺,這可使不得。”
秦郜剛從衙門裡出來,将事情經過做了文書,他不免想起了孔大小姐,心中五味雜陳。
“都是我爹沒做好,”秦郜道,“若是他能早些向朝廷禀告孫集的事,大家也不會跟着受苦。”
趙學禮忙勸說:“秦家大爺也别思量這些,這次也多虧了秦大人。”
楊老太太去端了熱水:“外面冷吧?臉都凍紅了,快喝點暖和暖和。”
秦郜擡起頭看着這一家子人,心裡愈發酸澀,再次起身向楊老太太行禮:“是我對不住你們,要不是我,趙家小姐也不能卷進這件事中。也多虧沒出什麼差錯……”
“好了,好了,”楊老太道,“誰能沒個難事呢。”
如果她記得沒錯的話,是他們先遇到丁榮,來岷縣就為了救趙大人的,怎麼到頭來秦家人還覺得對不住他們呢?
小孫女還沒将真相告訴秦家人?楊老太想想覺得也是,這話不能說。
這樣想着,楊老太愈發覺得秦家大爺挺可憐。
秦郜被趙家人勸了半晌才又坐下來,精神依舊有些萎靡:“他們都不信我,我其實……”
秦郜不知道怎麼說,婉兒給他托夢告訴他孫集與“福記”買賣戰馬,這都是真的,可是說出來了衙門裡卻沒人相信。
為什麼沒人信呢?
秦郜很想繼續辯駁,可他拿不出證據,所以無論說與誰說都是一樣,沒人會相信。
秦郜看向趙洛泱欲言又止,他很想問問趙家小姐,孫集有沒有提及孔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