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還沒有睡,她在等白婆子,她們相互依靠地走到現在,在白氏心底裡白婆子除了是大齊的公主之外,還是她最重要的家人,白婆子出去還沒回來,她怎麼可能放心?
等到外面傳來腳步聲,白氏立即放下了手中的針線看過去,白婆子的身影出現在她視線中。
白氏立即看向白婆子的眼睛,從中看到了幾分輕松的神情,這才放下了心,看來這一趟見到了想見的人。
白婆子沒有說話,先利落地端了溫水,然後浸濕了帕子給白氏擦身。
白婆子道:“不是讓你先歇下?”
白氏笑着:“這麼早誰能睡得着?”白婆子讓她歇着,還不是一回寨子就徑直來了她這裡,這寨子人雖然多,但是能與白婆子說話的卻隻有她而已。
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總得說一說才痛快。
白婆子将水盆端出去,一直沒有進門的查碩立即接下來,他将水倒了又回到門口候着,直到屋子裡傳來白氏的聲音:“進來吧!”
查碩這才走進屋子躬身向白氏和白婆子行禮。
隻不過這次與平常不同,無論是白氏還是白婆子都沒有叫他起身。
查碩弓着的脊背慢慢直起,他看向面前坐着的兩個人,整個人看似平靜,心中卻似剛剛煮沸的水,劇烈翻騰起來。
查碩想了想,沒有做多餘的事,而是“噗通”一下跪在了兩人面前。
白婆子和白氏沒有阻止,查碩又膝行幾步,沖着白婆子磕了三個頭,聲音略微有些顫抖:“母親。”
白婆子垂着眼睛道:“你不應該給我磕頭。”
白氏聽到這話,正要說些什麼,沒想到地上的查碩已經擡起頭,再次向她膝行過來,然後一頭叩了下去,鄭重地又喊了一聲:“母親。”
白氏眼睛微微有些潮濕,不禁道:“這可使不得,使不得。”
“為何使不得?”白婆子道,“要說這一禮,你最受得。”
白婆子這樣說了,查碩再次向白氏叩首。
“快起來。”白氏着急卻又不能動彈,隻能眼睜睜地看着查碩這樣做。
等查碩再度直起身子,白婆子道:“我剛剛說的都是真的,她比我更像個母親,當年……按照我的意思,是不會救你了,作為母親我用了所有的法子,不能救下你們兄妹的性命,我能做的隻有為你們報仇。”
白婆子說完看向白氏道:“是這個傻子,用自己的骨肉換了你。”
這些查碩都知曉,當年母親将他藏匿起來,就是怕會有什麼閃失,烏松節都不知曉他的所在,但後來有人背叛了母親,帶着兵馬前去捉拿他,是白氏用自己的兒子頂替了他,這才将他送了出去。
其實那時候查碩還不清楚自己就是大齊公主和烏松節的孩子,他隻是對幾年前的動蕩有了疑心,然後一點點查了出來。
白氏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都是從前的事了,說這些做什麼?”
“過去的事,就要都忘了?”白婆子道,“那跟養了個狼崽子有何不同?”
查碩抿了抿嘴唇。
白婆子将目光重新落在查碩身上:“你是不是一直想問我們,為何不讓人将你接來寨子?”
查碩點點頭。
白婆子道:“不想讓你卷入這樁事裡了,你的弟弟妹妹們都死了,裡面還有這麼多恩怨在其中,當年我送你出去,不讓你以烏松節之子的身份長大,就是想要你擺脫這一切。”
查碩想要說些什麼,不過想了想沒開口,而是靜靜地聽着白婆子繼續往下說。
白婆子道:“這份仇恨不該壓在你身上,你什麼都不知道,這是我們與烏松節、烏松齊和現在的贊普、以及大齊那些人之間的恩怨,跟你本就無關,我不會将仇恨壓給你,将你當成一柄複仇的刀。”
“但我也不能一味地瞞着你,你長大了,也有選擇的權利,你找來洮州之後,我們也将你留下了。”
查碩點點頭,隻不過兩位母親一直沒有提及他的身世。
“不告訴你,是想要護着你,”白氏道,“是我的主意。”
白婆子歎口氣:“她總是有慈母之心,總覺得瞞着更多人,你就更安全,萬一有一天我們找不到機會,或者又被人算計,總能設法讓你逃脫。”
查碩道:“兒子現在明白了。”
白婆子接着道:“看到你,我還是很歡喜的,你有時候莽撞又冒失……”
查碩臉微紅:“兒子給母親丢臉了。”
“這算是什麼丢臉?”白婆子道,“看到你這一面,我就安心了,至少知曉你這些年過的還算不錯,要知道穩重、謹慎都是因為吃了太多苦。”
“但在寨子裡這幾年,你也長大了不少,看着還是那般直率,心底裡已經有了思量,否則今日我們也不會與你說這些。”
查碩不禁鼻子發酸,他等這一天也很久了,曾一度以為母親不會認他。
白婆子道:“現在也是該你抉擇的時候了,我們是沒了退路,他們殺了追随我們的族人和孩子,害得我們如此,我們定要向那些人報仇,但你不一樣,你還能選擇。”
“你可以帶着一些人尋個地方藏匿起來,永遠也不要說出你的身世,當然也可以與我們在一起,赢了不必說,輸了……這次可就沒有退路了。”
将所有東西都拿上桌,敗了就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白婆子也不會再要這樣的機會。她老了,如果要死,她會在最前面。
白氏擔憂地看着查碩:“我想你還是……”
白婆子看過去,白氏将後面的話咽下,她答應了白婆子,這次不會幹涉查碩。
查碩眼睛裡透出幾分堅毅:“母親,兒子知曉自己愚鈍,但找來寨子的時候,兒子就想過,這次不論發生什麼事,都會與母親在一起。”
不說大義,也不說什麼仇恨,更不說要為死去的人讨還一個公道,就是簡簡單單的要與他的母親站在一處。
這也是查碩心中真正的思量。
白婆子點點頭,臉上一閃滿意的神情:“好,既然決定了,無論多難,都給我走下去,不要後悔。”
查碩再次行禮:“兒子記住了。”這一刻他不知道有多歡喜,終于能将藏在心底的事說出來,終于不用在人前裝模作樣,從内心裡勸說自己,也許一切都是妄想,自己的母親早就不在了。
從前的事,他迷迷糊糊地被人帶着闖了過去,以後的事,他得自己去做,自己去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