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的蒙古摔跤呢,要說講究,也可以很講究。
若按正式的流程走,比賽雙方就得先穿上全套的傳統服飾,且入場前後還要唱戰歌跳戰舞、行賽後禮什麼的。
但你說要從簡嘛,兩個人随便找塊空地開幹也行。
是的,想必有人也發現了,日本相撲也是類似的情況,正式比賽裡雜七雜八的禮儀和規矩一堆,但非正式場合兩個人隻是切磋一下的話,也是拉開就幹,不至于說每次開打都得搓澡撒鹽跳大神來一套……
當然,“規矩”可以從簡,“規則”還是得守的。
北元時期的蒙古摔跤經過漫長的發展,早已摒棄了古時“把人打死”或者“雙肩着地”才判負的規則,改成了“膝蓋以上任何部位着地即判負”,這樣不僅勝負能分得更快一些,更主要的是不太“費人”了……有利于更加高效節能地完成軍事選拔。
然後就是攻擊手段:踢絆抓摔纏……這些基本的操作肯定都是允許的,但像什麼抱腿啊、扒人褲子、偷襲要害、反關節技等等……全部禁止。
看到這兒大家肯定要說了,那豈不是孫哥有七成的手段都被ban了?
沒錯,但那其實不重要。
以孫亦諧如今的武功修為,徒手單挑一隻北極熊都沒問題,你就算再多限制他一點,他打個昆都力也是手拿把掐。
“哈哈哈哈……”且說那昆都力,一看發聲之人是孫亦諧,當時就大笑出聲,并出言譏諷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前天晚上逮到的那個東瀛鼠輩。”
他這一笑一諷,頓時就讓現場的氣氛歡快了起來,剛剛被孫亦諧的說話聲壓得安靜下來的衆人,此時回過神來,也紛紛跟着昆都力一起發出嘲笑。
不過這種小場面是完全破不了孫亦諧的臉皮防禦的,隻見他撥開人群繼續前進,邊走邊應道:“将軍既然聽說了前天晚上的事,那應當也知道在下也‘并不好逮’吧?”
“啊?”昆都力見他絲毫不怵,還反過來怼了一句,臉上的笑容就有點挂不住了,“什麼意思?就你那幾下子隻會閃躲逃命的三腳貓功夫,你還驕傲上了?”
他這話呢,就有點想當然了。
昆都力的确是聽說了前天晚上有兩個人誤入軍營,然後一個逃了、一個被擒的事兒,也聽說了這兩人“并不好逮”,但其他的細節就不太清楚了。
他隻是根據一般經驗,和當晚的傷亡數字(僅有少數人受傷,沒有人陣亡,這也是孫亦諧能安然在這軍營混下去的重要原因),自行推斷這兩人難抓是因為他們擅長閃和逃的功夫。
他并不知道,那晚傷亡數字低,一是因為當時黑燈瞎火的,孫黃二人也從來沒見過元軍或是大朙邊軍的甲胄,所以一時間沒搞清楚周圍都是些什麼人,這才盡量留了手。
二則是因為被渺音子“擺了一道”的雙諧當晚其實都有點亂了陣腳;兩人前一秒還在陣法裡聊天呢,下一秒已經置身元軍大營,并立刻遭到了大軍圍捕……這才導緻了慌亂中兩人被沖散,落了個“一逃一抓”。
假如孫黃一開始就抱着“可以随便大開殺戒”、“誓要并肩殺出一條血路”的念頭,那大概率是能一起逃掉的。
“是不是三腳貓功夫,将軍試一下不就知道了嗎?”孫亦諧說着說着,他那賤氣外溢的挑釁語氣就冒出來了。
話音落地,他也剛好走到了土圈之中。
昆都力将他打量一番,最後把視線停在了他那十分欠揍的嘴臉上:“打雜的,我看你初來乍到,懶得與你計較,勸你還是自行退下,别在這兒吃飽了找揍。”
“好說好說。”孫亦諧仍是笑着,“能得将軍賜教,我便是被揍個半死,也不敢有半句怨言……”他頓了頓,“隻不過嘛……我擔心将軍已經連戰數場、還喝了許多酒,萬一待會兒酒氣上頭、或是體力不支,出個什麼小閃失,讓在下赢了個一招半式的,那又怎麼說呢?”
他這話,看似是在開打之前就已經在替對方找失敗的理由開脫了,實則卻是以退為進,先把自己的失敗說成理所當然,再把對方失敗後能下的台階都給堵死……一旦對面真的翻車,連借口都沒法兒找。
當然,倘若昆都力真的心胸豁達,在輸了之後能一笑泯恩仇,表示對孫亦諧心服口服,或者至少他有裝出這副樣子的智力和城府……那他也還是下得來台的。
但很遺憾,這位老兄既沒有這份心胸,也沒有這份城府。
“哼!”隻見那昆都力,登時就怒哼一聲,高聲言道,“你這小小雜役,端的是不知死活。”說到此處,他順手就一拍自己那強壯的胸脯,“放眼整個軍營……不!整個草原!能與我昆都力在摔跤上一較高下的勇士也屈指可數;就剛才那幾場,對本将軍來說不過就是伸伸手、熱熱身罷了……至于酒量,吾更是千杯不醉!”他說着就伸手一指孫亦諧,“按說咱們草原勇士玩的摔跤,你這等人本是不配上場的,但既然今日你放下這等狂言,我想不教訓你都不行了!”
“好啊。”孫亦諧見對方中套,嘴角的笑意也壓不住了,當時就上前兩步,按照中原比武的禮數先來了個抱拳施禮,再接道,“那就……請吧。”
他這操作,仿佛是在禮貌,實際則類似于在相撲比賽的場間安排舉牌女郎……對昆都力來說這簡直是莫大的冒犯和挑釁。
本來就已經火大到快從喉嚨噴出來的昆都力見得此景,當時就氣血上湧,酒氣伴着怒氣直頂天靈蓋,下一秒,他便狂吼一聲,朝着孫亦諧撲來。
而這,自然是正中孫亦諧的下懷。
常言說得好——比賽在比賽前就已經開始了。
深谙此道的孫亦諧,方才的一言一行,都是為了這個而服務的。
此刻昆都力剛一開戰,就已怒火攻心,失了理智,這導緻他完全放棄了試探,從一開始就全力出擊,且攻擊形式也非常單純、魯莽。
也就是說,本來應該在“摔跤”這個項目上存在絕對技術優勢的他,剛開打就主動放棄了這方面的優勢。
而面對這麼單純的直線撲襲,孫亦諧處理起來自也十分輕松,隻見他往側面輕輕一跳,并伸手快速擋了一下昆都力的胳膊外側,就完成了一次繞後。
可就在孫亦諧打算再順勢一推,讓對方摔個狗啃泥并迅速結束戰鬥時……
“媽個雞!”
意外,發生了。
先被推的,竟是孫亦諧。
推他的人,并不是昆都力,而是那些在土圈周圍圍觀的兵卒。
這些全都是昆都力手下的兵,當然要幫着自己的上司,此時孫亦諧閃躲後的位置離土圈邊緣很近,故站在那兒的幾名兵卒想都沒想、伸手就推。
好在孫亦諧對這種偷襲的第二反應也是很快的,他朝前趔趄了幾步後,還是穩住了身形,沒有摔倒下去。
可這一個踉跄的時間,已足夠撲了個空的昆都力回身整勢,卷土重來。
而這回,立足未穩的孫亦諧可就來不及躲了……
“嗬——”一秒後,但見昆都力再喝一聲,同時腳下一踏。
這厮也不愧是天生神力,這一腳,沉如巨浪擊岸,直踏得沙地震顫,塵土飛揚。
而這,隻是他在“起勢”而已,他這招的後續,是在踏地後移動重心,并展臂擒抱。
就那桑吉爾夫三氣必殺都知道吧……大體就是這麼個意思。
昆都力這一雙臂膀,斜方肌一開,便似那大鵬展翅,充滿了“力的美感”,但若是被這雙胳膊給鉗住了,剩下的則隻會是“死得難看”。
呼——
雙臂襲來,帶起風嘯之聲。
昆都力巨力如狂,真要被他擒抱所拿,陷入貼身角力之境,那不能使用關節技的孫亦諧其實還是有危險的。
孫亦諧也明白這點,但此時他想再後退閃躲,已是不及,情急中,他幹脆将腰一沉,向前貼鑽,順着昆都力的肋下遊向對方的身後。
可這樣也還是來不及的,隻是讓昆都力的擒抱改為了由上向下的鉗制,将孫亦諧夾在了單側肋下。
“哈哈哈……”達成這個體勢時,昆都力便認定自己已經赢了,他曾經這樣赢下過無數場摔跤,他知道接下來隻要順勢把孫亦諧拎起來往地上一砸就完事兒了。
不料……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昆都力笑着笑着,那笑聲就變味了,且他很快又放開了孫亦諧。
周圍的人都沒看懂這啥情況呢,昆都力便已沖着孫亦諧吼道:“你……你用這種小孩子打架才用的法子,要不要臉?”
原來,剛才孫亦諧陷入鉗制後,立馬就開始咯吱昆都力的胳肢窩,導緻對方那一側的腋下猛然泛起一陣酸癢,實在忍不住隻能放手。
而這手對孫亦諧來說,甚至不是什麼急中生智的手段,隻是二仙島上那兩個老陰逼直接口傳身授的現成對策之一。
“你在說什麼東西啊?我聽不懂啊。”面對質疑,孫亦諧直接裝傻。
他那神态,仿佛就是在說:我就咯吱你了,哪條規則說不讓咯吱的?不服你幹我呀~
昆都力見狀,自是更氣了。
但孫亦諧的話還沒完呢:“我說将軍,您不會是怕輸在找借口吧?您可别着急啊,這不還沒分勝負嗎?”
此處,他又在用賽前說過的話,進一步對昆都力施壓;誰都明白,他越是這樣說,對手就越急。
對此刻的昆都力來說,不但是啥借口也不能找,且對方每多站一秒,都仿佛在打自己的臉。
“啊——”無奈,昆都力隻能在心中暗罵對方是卑鄙小人,口中幹嚎着又沖了上去。
但這回嘛,孫亦諧就學聰明了,為了防止昆都力的“主場優勢”再次生效,孫亦諧不再靠近土圈邊緣,而是選擇在圈中騰挪閃避,然後一順一絆,就放倒了昆都力,有驚無險地結束了這場較量。
“将軍。承讓了。”接着,在全場鴉雀無聲的情況下,孫亦諧又是抱拳施禮,再次以中原比武的禮數宣告了自己的勝利。
“你……你……”昆都力在地上趴了幾秒,站起來時,臉色都已經紅中透紫了,但他除了咬牙切齒地擠出幾個“你”字外,卻是啥也說不出來。
此敗,昆都力在肉體上也不過是摔了一跤,但精神和面子方面,受到的卻是前所未有的重創。
于是,數秒後,惱羞成怒的他,憤然一個轉身,就從旁邊的一名部下腰間抽出了一把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