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幕如簾，紛紛揚揚地灑落在并州刺史府，給整座府邸披上了一層素白的殓衣。檐角垂下的冰錐，在黯淡的光線下泛着冷冽的寒光，仿佛随時都會墜落傷人。狂風裹挾着雪粒，拍打在窗棂上，發出沉悶的“砰砰”聲，為這壓抑的氛圍更添幾分蕭索。

　　公孫碩被囚禁在書房内，形單影隻。他失魂落魄地癱坐在雕花椅上，目光呆滞地凝視着窗外紛飛的雪花，腦海中不斷浮現出趙虎和李平自缢時的慘狀，心中的絕望與無助如潮水般翻湧。就在他感覺自己即将被黑暗徹底吞噬時，書房的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公孫婀娜邁着輕盈的步伐走了進來。

　　公孫婀娜身着一襲月白色貂裘，領口和袖口繡着精緻的金線花紋，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着柔和的光芒。她烏黑的長發盤成發髻，幾縷發絲垂落在白皙的臉頰旁，更襯得面容絕美。她蓮步輕移，身上散發的淡淡幽香瞬間驅散了屋内的陰霾。

　　“表弟。”公孫婀娜輕聲呼喚，聲音如同春日的微風，輕柔而舒緩，“你别太難過了。”說着，她轉身吩咐跟随而來的奴仆：“去，把外邊吊着的兩具屍體好生安葬，不可怠慢。”奴仆領命後，匆匆退下。

　　随後，公孫婀娜親自為公孫碩沏了一盞茶，熱氣騰騰的茶香袅袅升騰。她将茶盞輕輕放在公孫碩面前，柔聲說道：“表弟，你這又是何必呢？這天下，遠非你想象的那般簡單。你可曾想過，父親大人為何會與那些長老們妥協？”

　　公孫碩擡起頭，眼中布滿血絲，嘴唇微微顫抖，卻沒有說話。公孫婀娜見狀，輕輕歎了口氣，繼續說道：“父親大人是權衡利弊後，覺得沒必要與他們起沖突。他派你到并州，真正的目的是什麼？不就是希望你能在這做出一番政績，讓朝廷撤銷對洛陽公孫家的懲罰，重振家族的榮光嗎？”

　　公孫婀娜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臉上浮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表弟，你如今在并州做得不好嗎？自你上任以來，在柳大人的協助下，并州煥然一新，成為了一州治理的典範。全天下的人都在誇贊你的能力，洛陽的清流文官們更是不遺餘力地為你請功，盼着你能回洛陽任職，讓父親大人重回禮部尚書之位。這些，不都是你夢寐以求的嗎？”

　　公孫碩眉頭緊皺，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掙紮。公孫婀娜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細微變化，繼續循循善誘：“表弟，你又何必糾結于柳大人的人是否把控了并州的實權，是否架空了你呢？若不是他們全力輔佐，以你一己之力，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内，讓并州恢複到如今的繁榮嗎？”

　　公孫碩的内心開始動搖，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初到并州時的艱難處境。那時，餓殍遍野，瘟疫橫行，百姓苦不堪言。若不是柳林暗中相助，提供物資和人才，自己恐怕早已被洶湧的災民淹沒，更别說坐在這刺史府中了。

　　公孫婀娜見公孫碩的表情有所松動，笑容愈發燦爛：“這就對了，表弟。柳大人從未坑害過你，相反，他一直在暗中幫助你。你平心而論，自己有多大能耐，難道不清楚嗎？那些官員有時不聽你的，并非有意冒犯，而是你的決策确實存在問題。一意孤行，隻會讓局面愈發糟糕。”

　　她微微停頓，目光透過窗戶，望向銀裝素裹的刺史府，語氣中帶着幾分自豪：“你看看如今的并州，在衆人的治理下，井井有條，百姓安居樂業。入冬至今，幾十萬災民僅凍死百餘人，這在别處堪稱奇迹，更何況是曾經滿目瘡痍的并州？這是多麼了不起的政績！”

　　“現在，朝中的清流文官們極力為你請功，盼着你和父親大人重回洛陽。”公孫婀娜收回目光，凝視着公孫碩，語重心長地說，“而你卻在這苦寒之地，與真心實意幫你做事的人針鋒相對，争權奪利。這樣做，不僅辜負了大家的一番苦心，也損害了你自己的前程。”

　　公孫碩的頭越垂越低，臉上露出懊悔的神色。公孫婀娜趁熱打鐵：“你還派人去請六皇子，想讓太子殿下出面，揭露柳大人掌控并州的事。仔細想想，這不是自相矛盾嗎？一旦此事傳開，豈不是向天下人承認，你在并州毫無作為，所有政績都是柳大人的功勞，你之前上報的奏章，都是在欺君罔上？”

　　公孫碩猛地擡起頭，額頭上滿是冷汗，眼神中充滿了恐懼與懊悔。此時，窗外的雪似乎小了些，一縷微弱的陽光穿透雲層，灑在書房的地面上，帶來一絲若有若無的希望。

　　雪後的刺史府，一片死寂，殘雪在屋檐下凝結成尖銳的冰棱，折射出刺目的冷光。書房内，暖爐散發着微弱的熱量，卻驅不散公孫碩心頭的陰霾。公孫婀娜見公孫碩滿臉懊悔，終于滿意地點了點頭，儀态萬千地擡起細長的手掌，指尖輕撚着茶盞，緩緩抿了一口。熱氣氤氲中，她眉眼舒展，神色盡顯從容。

　　“懸崖勒馬，為時未晚。”公孫婀娜放下茶盞，聲音柔和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年紀尚輕，又長期擔任文官，看不清這其中的利害關系，倒也情有可原。”

　　公孫碩面色通紅，羞愧地低下頭，聲音帶着幾分懊惱：“表姐所言極是。若僅憑我一己之力治理并州，想要做出政績，讓父親擺脫懲罰，重回禮部尚書之位，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公孫婀娜微微颔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

　　“表弟，你可知為了讓柳大人出手幫你，我費了多少口舌？”

　　她輕歎一聲，語氣轉為凝重，“但你也清楚，公孫家族并非我一人能掌控，那些長老們手握實權，根深蒂固。

　　你此番舉動，無異于斷了并州公孫家族的前程，他們自然不會善罷甘休。若我當時阻止他們來找你，你們之間便會結下死仇。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日後他們在暗處使絆子，表姐也難以護你周全。”

　　公孫碩想起剛才長老們兇神惡煞的模樣，不禁打了個寒顫，心有餘悸地說道：“多虧表姐安排，不然我……”

　　公孫婀娜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臉上浮現出一抹複雜的神情：

　　“人貴有自知之明。想當初，表姐我也如你一般，對自身處境認識不清，後來被柳大人一番教訓，才如夢初醒。如今你被長老們點醒，雖說過程有些驚險，但手段遠不及柳大人那般強硬，這已然是不幸中的萬幸。況且，此事并未耽誤大事，也沒和柳大人徹底撕破臉皮。”

　　她目光灼灼，緊緊盯着公孫碩，語速加快：

　　“倘若真與柳大人決裂，他撒手不管，任由你請來太子評理，你猜太子會作何感想？到那時，你欺君罔上的罪名便會坐實，而柳大人不過是未按朝廷法度，私下幫你罷了。”

　　公孫婀娜頓了頓，挺直腰杆，語氣中帶着幾分底氣，

　　“憑借我公孫家當家主、柳大人妻妾的身份，替他說清此事并非難事。但你的欺君之罪，卻是鐵證如山，一旦坐實，别說回洛陽為官，就連你父親，能否保住性命，都得打個問号。”

　　公孫碩聽得冷汗直冒，後背早已被汗水濕透。他望着公孫婀娜，眼中滿是感激與後怕：

　　“表姐，多虧你及時點醒，不然我……”公孫婀娜微微一笑，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既然明白了，往後便好自為之。并州的局勢錯綜複雜，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窗外，一縷陽光穿透雲層，灑在雪地上，映得書房内光影斑駁，仿若預示着公孫碩跌宕起伏的命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