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煜身形微顫，看得出他在努力控制情緒。

　　聲音，平穩之中，已經帶著點微微高低起伏的顫音了。

　　「為什麼？」

　　「沒為什麼，就是宮裡待的煩了。」臨夏的回答，算是事實。

　　「所以！」獨孤煜頓了下，擡頭看向臨夏，漆黑的瞳孔裡，染了無盡的悲傷的，「你就把我拋棄了？」

　　看到他眼眶發紅的那瞬。

　　臨夏那種想和他說對不起的衝動，又變得無比強烈。

　　他堂堂一皇帝，竟然對自己用上「拋棄」兩字。

　　他會不會，愛的太過卑微了？

　　而臨夏私以為，自己當年愛他，又何嘗不卑微？

　　她的聲音也有些發哽：「阿煜，那不是拋棄，那是逃離。」

　　「逃離皇宮，逃離你不喜歡的生活，也逃離朕？」他聲調拔高，眼眶更紅。

　　他說的，她無從否認。

　　便是現在，說一籮筐的「我是愛你的」「我真的很愛你」「我從來沒有不愛你過」之類的話，也無法抹平，她確確實實，是逃離了他，不要了他這件事，也無法否認，在她心裡，淩駕在這份愛情之上的東西，太多太多了。

　　曾經，有過那麼一瞬，她無比堅定的，想要留在他身邊過的。

　　從什麼時候起，她徹底下定決心，要離開那座皇宮，離開他的呢？

　　省經閣，是，從省經閣那件事起。

　　她厭倦了宮裡的爾虞我詐，厭倦了他為了權衡前朝後宮在那些女人之間遊走，厭倦了自己隻是他家國天下之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更厭倦了在那種環境之中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一成不變枯燥乏味漸漸失去樂趣失去自我的自己。

　　可這些，她怎麼和他說？

　　獨孤煜，你是我的，那些後宮女人你統統給我趕走，她能說，他可以做到嘛？

　　單單是一個魏青蓮，結髮之情他便難以割捨了。

　　還是她說，獨孤煜，我要自由，你不定期放我出去浪跡天涯，她倒是說過，他隻說等閑下來陪她去江南微服私訪。

　　她要的是微服私訪嘛？如同他去西寧那次，帶著一堆臣子妃子，吃吃喝喝玩玩樂樂，幾天之後，回宮繼續關著？

　　她想說的，說了也無用，所以，他何曾理解，她內心的痛苦。

　　她可以瀟灑到，我隻要你的愛就可以了。

　　但她沒法瀟灑到，我守著這份愛就可以過一輩子。

　　她做不到。

　　做不到。

　　伸手，握住對面人的手，她開口，聲音澀然：「阿煜，不是我要逃，隻是，我真的沒法過那種日子，我會瘋的。」

　　「待在宮裡，就這麼讓你難以忍受？」

　　「嗯，難以忍受。」

　　獨孤煜抽回了手：「朕知道了。」

　　他別開頭去，側臉有些孤傲，眼圈依舊紅著。

　　臨夏的手，落空在那。

　　內心沉沉嘆息，馬車裡，又是大面積的沉默。

　　這次的沉默，直持續到車子到了目的地。

　　下車後，是一處竹林雅舍，獨孤煜先下去的，看著臨夏：「到了。」

　　語氣淡淡，臨夏覺得，其中包含著許多賭氣成分。

　　他在氣她。

　　下了車，隻覺好奇，入秋時節了，這一片竹林竟然未曾完全凋敝，枝頭還掛著大片綠葉。

　　自然也有落葉，厚厚鋪了整條卵石小徑。

　　踩上去，很鬆軟。

　　獨孤煜徑自負手，走在前面，背影就跟方才的側臉一樣，孤傲。

　　臨夏並未立馬跟上，他走了一程，停下腳步，也沒回頭，語氣涼涼：「不是皇宮，你還怕我把你關起來嘛？」

　　果然，是生氣呢。

　　臨夏追上去幾步：「阿煜！」

　　「不要同我說話。」

　　額！！！

　　這是，氣大發了。

　　竟覺得，有點孩子氣。

　　「可我就是想同你說話，你不願意聽，捂著耳朵便是。」

　　治孩子氣，她有一手，就是無賴唄。

　　不顧他樂不樂意，她覺得有些事情她還是有必要說一說的。

　　「當年離開，主要目的不是為了離開你，我真是宮裡待的不爽了，省經閣之事後，我時時覺得那地方我再待下去，總有一日我得瘋了。」

　　「是，你走了，你沒瘋？」他忽然停下腳步。

　　臨夏也就是反應快，不然隻怕是鼻子不保。

　　擡頭看向那挺拔的後背，不知為何，看出幾分悲傷來。

　　也並非錯覺，因為這背影的主人，轉過頭來的時候，真是滿臉悲傷，悲傷之中，帶著隱隱恨意：「我瘋了。」

　　臨夏眼淚，幾乎是一瞬就掉了下來。

　　「哭什麼？你走之前，你該想到的，我有到愛你，你不清楚？呵呵，臨夏，我不奢求你給予我同等的愛，但你可以這樣對我，可以以死傷我，呼……」

　　他似乎說不下去了，深呼吸一口，重新轉回身，語氣冷冷：「跟上。」

　　臨夏的眼淚，止不住。

　　上前，緊緊的從後面抱住了那人。

　　「我錯了。」

　　終於，還是說出口了。

　　這三個，幾乎從見面起，就一直強烈盤繞在喉間的話，終於，說出口了。

　　「阿煜，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該用這樣極端的方式離開你，阿煜，我錯了。」

　　那高大的身形一頓，隨後，頹然的鬆弛了身子。

　　慢慢的，轉了過來，擁住了她：「別說了，先去洗洗吧，你這樣子哭，太醜了。」

　　她知道，滿臉馬血是醜。

　　可是，是誰招惹她哭的。

　　使壞的，在他衣服上拚命蹭。

　　知道看到他淺黃色的錦袍，被染的一片亂七八糟，她才抽回身：「太醜也是醜死你，我自己又看不到。」

　　大掌，輕撫上她的臉頰：「再醜，我也喜歡你。」

　　臨夏心口一動。

　　這該死的，動不動就撩人的，荷爾蒙屬性啊。

　　「走吧走吧。」說來都是老夫老妻了，害羞實在是不應該。

　　可就是害羞啊，一顆少女心，噗通噗通跳的，跟心臟病發作了似的。

　　她不敢看獨孤煜，徑自往前走。

　　獨孤煜上前幾步，握住了她的手。

　　十指相扣，掌心傳遞著彼此的體溫。

　　那體溫交融在一起，如此美好。

　　這一刻，不念過去，不想未來。

　　在這無邊清凈竹林之中，踩著綿軟的落葉，聽著風聲吹動林子的婆娑聲，歲月靜好，她隻想時間，永恆停下。